歌曲默抄袭,默读 抄袭

歌曲默抄袭,默读 抄袭

尹默是一位小说家,他已经出版了五部小说,一些翻译作品,并获得了几个文学奖。但很多人认识她,是因为12年前的一次抄袭。

2009年,尹默是文学界的新人。她刚刚在8月份的文学期刊《鲤》上发表了她的小说《人字旁》。12月,《最小说》三周年刊,林培源作品《黑暗之光》,被读者发现有与《人字旁》相似的情节。

2010年1月,尹默在豆瓣公开表示自己被“抄袭”,但林培源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回应。

直到12年过去了,2022年3月,尹默在豆瓣和个人微信官方账号上再次提及《人字旁》抄袭一事,林培源终于发表了《一封迟来的道歉信》,他在其中写道:“由于我的懦弱和缺乏勇气,十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公开回应。对于这件事造成这么长时间的困扰和伤害,我深表歉意。」

但他不承认抄袭,只承认看过《人字旁》,受到启发,有“情节借鉴和模仿”。

在沈默对此事的回应中,有许多话令人印象深刻:

“我觉得一个被抄袭的人居然有一种奇怪的羞耻感,一种所谓的‘羞耻’,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抄袭者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只是给自己挂一个和原作相似的面具,而是直接拿别人的脸。——原创抄袭的,除了愤怒,难免会有某种失落。」

“我不认为一个人抄袭就一定会一直抄袭。也有可能一个人抄袭之后,写得很认真。这是完全可能的。然后,我觉得一个真诚的道歉,只是对这个具体抄袭的道歉。够了,但是不需要太多。」

她还在自述中写道:“在这里,不需要详细描述被抄袭的难度。我只想说,我很庆幸自己一直在写作和翻译,出版了几本自己满意的书。回想起来,我心里也不是没有疑问。如果中途放弃写——,当然也有过这样的动摇时刻。我不是不止一次输给那个影子吗?」

这些话,都吸引我们想要更多无声的声音:

她是谁?她走过了怎样的创作之路?为什么一个无辜被抄袭的人会陷入羞愧、怀疑和失落?她是如何战胜这种损失的?

在那个小说奄奄一息的年代,她经历了各种与写作无关的职业,却决定继续做一名小说家。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文|翟进

编辑|鱼鹰

图|受访者提供

一个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没有上职校,没有做过店员,我恐怕就不会走上写小说这条路。无声胜有声写在豆瓣日记里。

那是1996年的夏天,尹默还不到16岁。她当时正在上海一所中专学校读“中层企业管理”初三。她是一名店员。

她以实习生身份进入日资商场上海第一八佰伴,分中国书画专柜和文房四宝专柜。大部分顾客都是“咆哮着游走”的日本旅游团老人,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空荡荡的,冷清的,几个小时都见不到一个二流子。

商场一个月有十五天不营业。无声的声音一天要站在柜台后面十个小时。其他15天都是她自己的。她业余时间学日语,上班的时候在脑子里创作小说。

那一年,她写了第一部小说《花魂》,投了《科幻世界》,获得了当年的“青年凡尔纳奖”,获得了这个久负盛名的奖项。

款的三百马克奖金。

可接着,她的人生轨迹就忽然岔开了:1998年春天,17岁半,在商场已待得十分厌倦,她离职进了一家小公司,给上海某城区的改造做策划;又进了一家杂志社,却发现是个骗局;她按时代的潮流,去念上海交通大学计算机系的自考班;又因为一直自学日语,大专自考还没念完,就通过面试进入了一家中日合资企业,当文员,当网管……

2003年5月,默音在日企办公室

那时默音的收入,已算上海白领,但她没有停下折腾的脚步,2004年又去深圳闯荡。等2006年再回到上海,她以大专自考毕业生的学历,考取了上海外国语大学日语系的公费研究生。

兜兜转转这么久,默音才明确自己未来的职业方向:还是要做与阅读、写作有关的事,想当引进书的图书编辑,要翻译,也要继续写小说。

《人字旁》就发表在她29岁重新开始认真写作的时候,是她第一次写纯文学:

十二岁的潘海生从海里捡到小孩「小鱼」,小鱼长大后发现自己是双性人,他对自己的性别、性向和爱情充满困惑和试探,最后和所有人断绝了联系。

在默音的构思里,《人字旁》包含三个短篇,一个关乎性别,一个关乎种族,一个关乎命运。很多年之后默音重读小说,虽然青涩,但她觉得那是只有少年意气才能写出来的文字,「现在写不出这种很纯净的东西了」。

没想到「抄袭事件」很快发生。

读完林培源人物关系、情节走向都跟《人字旁》相似的《黑暗之光》,默音除了愤怒,更感到某种丧失,就像她12年后画的这幅画:一个人拿走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头发。她这样写:「抄袭者不是像人们以为的那样,单是给自己挂一张和原创者相似的面具,而是直接拿走了别人的脸。」

外人想象的,应该是被质疑抄袭者的惶惶不可终日,但默音却表达了被抄袭的原创者陷入的奇怪困扰:她反而被一种耻感包围,每次去文学论坛和笔会,总担心跟林培源碰面,担心控制不了面对他的表情。

她听了一期讲校园暴力的播客,与受害者共情:「他们讲自己多年后回到老家,遇到了施暴者,大多数人都活得挺好,可能还是成功人士。这时就有种尴尬,如果对方道歉呢——节目里有个人说,你道歉了,那你不就成了圣人了吗?我在那一瞬间觉得很像。」

的确有某种相似。青年小说家林培源的履历在外界看来很漂亮:清华大学文学博士、暨南大学博士后、香港大学客座副研究员,曾获得两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奖短篇小说佳作奖、《亚洲周刊》2020年度十大小说等奖项,他是文学圈中的活跃者。

默音却在很长时间里默默无闻。她遇到过小说改了八年才出版的事,还曾因为图书销量太低,打了一年的毛线,对要不要写下去产生怀疑。

在2010年她发出《人字旁》被抄袭的声明后,有林培源的粉丝私信她说不相信林培源抄袭,加上出书不顺利,她曾一度害怕《人字旁》这本短篇小说集无法出版,种种情绪叠加在了一起。后来《人字旁》在默音的努力下出了书,她才从惶恐里逃离。

默音喜欢日本作家武田百合子,她翻译了武田百合子的《日日杂记》,译完这本书后,她写了一篇回溯武田百合子生平的文章,标题是《不止是丈夫的笔记员,她有自己的声音》,写尽了她和先生武田泰淳的微妙——武田泰淳会摘抄、「借用」妻子的日记,写在自己的文章里。

对于这些抄袭,日本少有人提起,武田百合子自己也不在意,偶尔有一两个人提到也都是女性作者。武田泰淳虽然在中国不知名,但他当时在日本的文学地位很高,和三岛由纪夫一起做文学奖评委。

对于武田百合子的「不在意」,默音的理解是,百合子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一个作家,不管是弹钢琴、画画、听音乐,还是文字,她都是欣赏,她没觉得自己是作者。但默音写下那篇文章,却是想要让人们知道:即使他们是夫妻,即使被抄袭一方认可这件事,抄袭就是抄袭,抄袭当然是不对的。

后来武田泰淳去世,武田百合子才成为作家,直到今天,武田百合子比武田泰淳的文章显现出更蓬勃和持久的生命力。「泰淳一定是知道妻子的才华是超过自己的,他就憋着不说。」

《人字旁》和《黑暗之光》

2

在这一次的公开表达前,朋友们很少知道「被抄袭」曾带给默音的阴影。

相反,在同为写作者的好朋友张天翼眼里,默音总在「沉静又坚定地写着」,只要想到她,就是一种鼓励。

还不了解默音时,张天翼就感觉她有些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她咂摸许久,描述为一种态度,「总是很沉着、镇定,非常的沉静」。后来知道默音的经历后,张天翼想:「有这样经历的人天生应该要成为作家。」相比之下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成长经历乏善可陈:一个城市的孩子,老老实实的学生。

默音的妈妈是上海知青,14岁时她才跟着妈妈从云南回上海参加中考,因为两地教材不同,结果惨败,才考进了职校。

以前默音在云南小县城里考中学是第一,妈妈对她未来的期待是当老师或当医生。等来到上海,却发现等待她的未来是站柜台。

她们也讨论过要不要复读一年初三,考一个好学校。但现实情况是,默音爸爸还在云南工作,两地收入和物价差别太大,复读压力太大。妈妈很快就接受了,她觉得营业员不坏,收入也不坏。默音也没有太烦心,她喜欢上了看漫画,突然掉进日漫的海洋,《幽游白书》、《灌篮高手》,为此开始学日语。

默音有种特别的语调,她在讲述自己的经历时,总有第三者的平静。张天翼说:「这一点好像反高潮一样,她有这种举重若轻的能力,她不会留恋在那种情绪里,很克制。」

默音的长篇小说《一字六十春》,有很多细节来自她实际经历过的生活: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上海弄堂,在商场工作、偶尔厮混于酒吧的年轻人,前网络时代特有的迷茫……主角程勉,也读职校、看漫画、当营业员,从商场离职后去了一家不靠谱的策划公司,与默音自己的少年时代有很多重合之处。

默音曾有当营业员的经历,图中红色衣服的熊代表她自己

这本小说2015年初版,今年刚刚再版。「我之前看了一眼,《一字六十春》在畅销榜三百多名,可能只有前二十名可以用收入衡量成功,但我很会自我安慰,觉得三百多名也挺好的,至少还有一个名次。」这是典型的默音式表达。

在写作这条路上,她没法完全仰赖读者的反馈,只能仰赖自己。小说写完,隔一段时间再看好不好,是否达到了自己的标准,不满意她就搁置,写另一个题材。

默音觉得写小说的快乐,是一种旁若无人的快乐,甚至是一种和结果无关的快乐。去年年底她又有了想要写的题材,每天都写,越写越开心,到后来每天能写七八千字。但写到二十万字时,她觉得不对,整个小说废掉了。「现在它不是一个小说,只是一个残骸,但是很快乐。」

通常来说,写作是一种高密度痛苦和自我怀疑的劳动。张天翼已经习惯了充满自我怀疑的生活,特别是写一个新小说时,「疯狂摸鱼,用这种罪恶感和愧疚感去推动自己的工作,摸了一天鱼,我明天一定不能再这样了,好好写,硬写,瞎写,胡写……写完了,这是什么鬼东西,我不要写了,我要改行,我再也不要干这行了,我要去天桥底下卖唱,我要去摊煎饼。再过一天,因为又摸了一天鱼,愧疚感又拉满格了,再把之前写的拿出来看看,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好像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再往下写一点。分裂成两个自己,不停地在否定自己,鞭打自己,再肯定自己,连哄带骗,让自己把最开始的痛苦阶段过去。」

但默音却是一个少有的极其稳定、快乐的创作者,她用规律的写作推动自己,就像一个人在练肌肉。她不断有新的主题想写,从不缺故事的题材,也不坐等灵感的降临。她从没有对着空白文档写不出来的时候。还在上班时,每天早上,上班前写一个小时,周末写两个上午。辞职后,她每天上午固定写作,8点半坐在电脑前,开始写小说,每天写三页word,三千多字,写到中午。有些文字事后看未必是对的,但她怎么都能写完三千字。

微小的动摇也是有的,今天觉得自己很牛,明天就觉得自己很差,但这种变化不会影响她。这次撑杆跳跳过去了,下次跳不过去,没关系,再写一篇就是了。默音把写小说看作是游戏,可以无数次game over,重新来就是。

朋友肖海鸥形容她是个守农时的劳动者,每天劳作,有固定的收成。默音早就放弃拿收入衡量这项工作,「写小说比较明白的一点是,你花了多少时间、写了多少东西,最后是自己能看到的。」

自打干了写作这行以后,张天翼特别害怕去书店、图书馆,「大家都写得这么好了,我干吗还要写下去?我有什么值得写出来跟他们放到一起的吗?到那里面就会觉得很难受。」默音同她说:「你不要这样想,你写的跟他们不一样,有自己的价值,不要自我怀疑得这么厉害。」

默音对小说的评价很不同,不是写得好不好,她觉得每个小说都有作者的个人气质。读者喜不喜欢,跟小说写得好不好关系不是特别大,「往往是你喜欢这个作者构建的这个世界」,她着迷的也是构建一个世界。

3

当然不是没有遇到挫折的时候。默音第一次尝试写长篇小说《甲马》,把初稿和二稿给人看,得到的评价是「概念很吸引人,但完成度不高」,没能顺利出版。这本小说一搁置就是好几年。默音当时对自己的写作并不十分确信。

后来,默音顺利出版了另一个故事《月光花》,获得一些信心。「我觉得写作就是这样,你可能永远达不到自己想要的,但你可以不断地去尝试。」

「打消动摇的最好方法,是去写一个其他的东西」,上一本书卖得不好,下一本书还有扳回来的机会,只要一直写。

作为一个小说家,一个非畅销小说家,默音说就像是在经营一个个人品牌,每一次出书,都要去向出版社「兜售」自己。把书稿投到出版社,一家没看对眼,就找下一家,等到第三家出版社时,时间一下晃过去半年。

2015年,《一字六十春》第一次出版,那时还叫《姨婆的春夏秋冬》。默音确信这本书是好的,「日语有个词是手感,我写完这本是有手感的」。但书的销量很惨淡。没有人看,为什么要写作?默音没找到答案,她打了一年的毛线,成品是几条围巾,给家人和朋友。

失落并不是她生活里的主要情绪,默音仍然在做出版社编辑,业余时间「很愉快地打毛线」,很少写作。她对打毛线这件事是这么描述的:「我觉得写小说,打毛线,或者我以前做烘焙,都是一样,都是做一件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直到一年后,她想要申请一个写作项目,想把《甲马》修改出书,但没有通过,「作为一个天蝎座的人怎么能不复仇呢?于是我就写了起来。」

虽然这个理由显得孩子气,但最终是作品将默音重新拽回了写作的世界。时隔六年,她开始改《甲马》,一直改到第四稿,顺利出版,获得2017年的新浪年度十大好书、豆瓣中国小说年度榜单、《南方周末》文化原创榜年度好书等奖项。

质疑林培源抄袭这件事也偶尔冒出来。她原本只觉得写小说是一种表达,但被抄袭却是一道阴影,需要她努力证明自己才能不被阴影遮蔽。「因为我前面几本书都销量惨淡,我就会害怕自己的失败。《甲马》拿了好几个奖,我就有一种『太好了,我终于立起来了,我还是证明了自己,还是坚持下来了,可以堂堂正正』这种感觉。」

写完《甲马》,默音才觉得自己终于会写小说了。她也在这个过程里,重新找回写作的快乐。「我觉得有时候你需要一个作品来带动你,其实你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默音出版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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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里,默音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理想。「我真的很随意,没有我一定要干什么,《甲马》经历那么多完成后,我才终于有一种可以做成一件事的感觉。」

不管是写作,还是学日语,默音一直都是自己给自己设立标准,她有节奏地推进自己的生活,不急于得到结果。但在时间的累积之后,收获往往也会到来。

很能体现她性格的一件事是,在中日合资企业做文员时,企业的图纸都是日语,中方技术员经常来问默音某个词的含义,于是默音完全自发地把图纸上所有的日语词抄录编译,做了一本手写字典,前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日本总部的研发部长来上海出差,看到她的手写字典,笑了,原来总部早有印刷、制作好的术语手册,拿过来就能用。默音在豆瓣日记里写:「可想而知我有多窘迫,但做字典的傻劲似乎让此人十分感动,几年后,当我养了三只猫,他特地从日本带来一块双层塑料垫,是搁在猫砂盆前给猫蹭脚掌砂粒的。」

默音自己也从做字典的过程里收获很多:「所有专业词汇,我看一眼都能条件反射地说出对应的中/日语。」

由此也能理解,为什么默音总能遇到愿意帮助她的人,日方领导回国时,还会帮她带回村上春树最新的原版小说。

还在职校读书的1995年,默音就喜欢上了村上春树。她在学校图书馆的架子上,翻到了一本前面残缺了十几页的书,在不知道书名、作者的情况下,她陷入了这本书的世界,「哇小说还能这么写」。去还书时,她才知道作家是村上春树,那本书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1996年,村上春树在中国还没走红,默音去到福州路上海最大的书店,买到了村上的另外两本书。为了将一套五本书集齐,她还写信给漓江出版社,通过邮局汇款求购。

在她往返于家、职校、八佰伴商场的公交车上,这几本书不知看了多少遍,「他很完美地砸中了我对亦真亦幻的小说的向往」。

在有限的生活中,村上春树的小说创造了一个世界,他一直写的都是同一种人,做一份跟其他人不太打交道的工作,也不是很依托于这个社会和人际关系,年少时看起来又孤独,又强大。「他的主人公在一个少年的眼里是很酷的,他可能不是很有钱,但是他有一种自洽,他还能对强权说不,这点就非常的吸引人。」

默音身上,也有一种和村上春树相似的自洽。她规律地写作、翻译,打算在小说凋零的时代继续当一个小说家。她有自己稳定的价值的锚,希望能不倚靠外界的评价体系存活。

即使写作了十几年,她在文学圈也自认很边缘,她常常写长篇,只给几家杂志偶尔供稿,并不属于某个圈子,认识的编辑当中,有一位是从微博上的邮箱发小说过去才认识的。《甲马》出版后,业内特别有名的文学评论家找她约稿,但她不认识,搜索之后才知道对方是谁。

默音书架上村上春树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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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少年时代喜欢村上春树一样,默音现在非常喜欢武田百合子。

武田百合子不是为写而写,她的生活是作品的一部分。1946年,百合子在作家聚集的咖啡馆里当招待员,随身携带书籍,总是充满饥饿,武田泰淳总是请她吃饭,后来成了她的丈夫。百合子的日记里,有山中四季,夫妻吵架,小狗去世,兔子啃掉了种下的花草……她打开一罐蜂蜜,蜜蜂来吃,她总觉得来吃的蜜蜂是同一只,便用红色马克笔在蜜蜂身上做标记,发现果然是同一只。她向丈夫发表了这个研究成果,他说:「和百合子一模一样啊。」

默音惊叹百合子写得好。她并不能轻易被文字打动,但武田百合子的生命力都从文字里漫出来。「她很真切地活着,很多事情能让她快乐。她有个很著名的比喻是,她跟女儿去看演唱会,其他观众太激动,把她女儿踩了,她说她们两个人的内心像吞了墨汁一样黑。这种比喻其他人都不会写。」

好朋友、社科编辑肖海鸥觉得默音和武田百合子有些相像的地方。「百合子不是一个很理念化的人,这个跟默音很像。她的写作也是从生活中来的,写作编织在她的生活里面,是她生活的副产品。百合子是那种有肉身感的作家。」

默音书架上武田百合子的书

默音也写短小的随笔,充满了生活的趣味。她写青鳗鲞,写在日本吃各种不同店的鸡肉,写精酿,「咕嘟一口下去,香气熨过口腔与喉咙,留下类似水果的芳香」。她写云南的粽子,圆糖,凉粉,饵块,汤圆,糍粑,糍粑放在网架上用火烤,等到外皮微硬时,抹上蜂蜜吃。她从小就特别馋,不懂经济,拿着粮票换饵块吃,隔了很多年,爸爸都笑她,太不划算了。她写家附近的夜鹭最喜欢待在水质检测器顶上,俨然是它的王座。写她为了采访吉田修一,不仅做资料,还特意学游泳,因为吉田修一成为作家前,做过游泳教练。写她在云南上小学时候走过的路,抄近路时总是碰到一条大狗,吠声响亮,伴随着铁链的叮当声。

「可能我没有一个很高的尺度,我只是想把我想写的东西写出来,然后写到某个程度我觉得它现在这样是OK的。因为小说很难有一个标尺,你写到自己满意就可以了。」默音想,这或许是她能没什么痛苦写完的原因。在能力范围内,目标是顺利完成自己想写的题材。

在长篇小说里,默音一直在写人在时代里的际遇,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方。《甲马》写的是三代人,从西南联大,到知青,到知青子女。《星在深渊中》写了一群进入二十世纪的年轻人,来到上海后的际遇。《一字六十春》写的是1940年代和千禧年前后,两代上海年轻人在弄堂的生活。

她有种追根溯源的好奇。写武田百合子,会好奇她为什么会成为她后来的样子。写《月光花》是因为寻找一个失联很多年的云南故友。写《甲马》是因为妈妈,她很聪明,但没有机遇,回上海后也没有很好的工作,妈妈身上可看见被时代耽搁、被命运搓磨的一代人。

写着写着,会蹦出之前完全没想过的东西,创造出另一个幻想的世界。「我经常觉得小说作者是一个导游,她/他只是比读者先去到那个地方。这种快乐是你无法预期的,你有时候觉得你不是在建构一个虚构的东西,你是自然而然地走到那个地方,四处看。」

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里,村上春树写:「跳上擂台容易,要在擂台上长时间地屹立不倒却并非易事。小说家对此当然心知肚明。写出一两部小说来不算难事,但是要坚持不懈地写下去,靠写小说养家糊口、以小说家为业打拼,却是一桩极为艰难的事情。」

默音谈快乐多,谈艰难少。因为在她看来,「在中国,小说家与其说是一份职业,不如说是一种信念。即,我相信我是小说家,我在写,并将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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