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学兽医，大学毕业了想学兽医

都说医院最能看透人心，宠物医院也不例外。可爱的猫猫狗狗或许能治愈人的心灵，但宠物主人的责任会让无数的爱回到原形。那些伤心无助的人，或者自私冷血的人，宠物医生照单全收。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拯救一个又一个生命。

一个

“我还在坚持。我热爱这个行业，即使做完手术也要坚持到凌晨！”

这是罗浩刚参加工作时，看了哔哩哔哩纪录片《宠物医院》后留下的评论。

他的父母对他从来没有过高的要求，他自己也是佛。他的日常爱好是打游戏和看动画片。“很懒”，这是对自己的一个评价。由于高考成绩不理想，可供选择的专业也不多，罗浩最终决定去大学学习畜牧兽医。那时候他觉得每天有猫狗在身边真好，可是身后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你太天真了”。

毕业快两年了，但是因为疫情和考驾照，工作时间只有一年左右。包括他在内，班上有几十个人。只有六个人在宠物医院工作。兽医的专业就业方向有养殖场的驻场兽医、兽药生产企业的销售和技术研发、宠物医院、农业局兽医站等等。罗浩说，该专业的大多数人毕业后都找到了工作，但“就业”并不意味着“找到一份好工作”。虽然宠物医院的收入不是最高的，但是相对体面。

罗浩的家乡是苏州，很多年前他跟随父母来到太原。但是太原的宠物产业并没有那么发达。虽然养宠物的人少，传染病也少，但是面对大病愿意花钱的人不多。所以医院的大部分收入都是靠给猫狗绝育来支撑的。罗浩声称，他选择宠物医院是因为懒惰和一时的兴趣，他选择了离家更近的医院。

“一开始，我真的很累。我不得不做所有的事情，吃药，照顾猫和狗，打扫卫生……”他补充道，“但我第一次去工作时不会感到累。”所以我面前就有了热血沸腾的哔哩哔哩的评论。然而之后，他连续工作了近100天。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放弃的边缘。

很久没人管的“朋克狗”|作者供图

2

下午两点。

“我先吃个饭！”千千在她身后喊道。

但刚转身，身后有人让她帮忙细针抽吸。

“好！”千千潇洒地转过身，大步走了回来。

千千似乎总是充满生机和活力，她是医院里一个出色的工具人。人家忙不过来，就会找她帮忙，她从不抱怨。你可能觉得这么纯粹快乐的工人，家里有矿，只出来体验生活。但千千不是。

其实兽医的圈子并不大。再问一家医院，原来你现在的同事也是我以前的同学。看看各种宠物医院，你会发现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没有多少人选择在这条路上一直呆到天黑。

谈到专业选择，千千坦言，她一开始就是被调走的。她最初的志愿是会计和工商管理，这是字面上非常温和的专业。知道自己考上了兽医专业，她彻底蒙了。“我要养猪了？”

差点退学，被老师劝退，大一浑浑噩噩。她心里只打算转专业，家里也同意了。但是一个学期下来，她发现转专业的选择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农学或者计算机科学。千千心灰意冷，宁愿留在兽医行业。

在我高二的时候，有一个转折点。

点：她最好的朋友养猫了。她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这些猫猫狗狗，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她逐渐发现老师讲的课越来越有趣了，自己也越来越有动力了，甚至比身边的人都要快地考下了执业兽医师资格证，毕业后在广州一家大型宠物医院工作。

出生半个月，刚睁开眼睛的奶猫 | 作者供图

3

今天诊室里有两只狗，都是中华田园犬。遵照就医流程，倩倩需要预先为主治医生了解基础情况。两只狗中体型比较小的一只叫瑶瑶，今年6岁左右，左前肢长了肿物。另一只棕黑色、体型较大的叫旺旺，已经12岁了，过去心脏就有问题。现在，旺旺无力地趴在地上，呼吸一顿一顿的，每一次呼气腹部都用力地往里收。

在某种程度上，宠物医院和儿童医院有点相似。家长们带着生病的孩子前来问诊，一边向医生汇报病情，一边安抚孩子。带瑶瑶和旺旺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还有她的孙子阿辉。

老人家手里握着两根狗绳，坐在诊室里守着她的两只狗。椅子旁放着奶奶的“包”，或者说是瑶瑶和旺旺的“包”。那是由纸箱和布带做成的，纸箱去掉顶部做“包身”，两边开个口子穿过布带做把手，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卷纸、纸杯还有清洁剂……奶奶还给旺旺带了两条黑毯子，一条垫在地上，另一条盖在它身上。她拿出一沓证件，用尺寸正正好的塑料袋子装着，是两只狗的病历和疫苗证。

倩倩准备给旺旺抽血，奶奶弯下腰轻扫着它的身体，安抚它的情绪。倩倩也一边给旺旺抽血，一边发出各种变调的“旺旺”声进行安抚。

无法自己行走的旺旺由助理们用担架抬进医院 | 作者供图

接下来就到瑶瑶了，它平时是家里的“山大王”，要抽血了却紧张得使劲挣扎。关上诊室门，倩倩蹲下来与老奶奶合力按住瑶瑶，但头套还是被挣脱了。随后，医院里两个男助理来帮忙按住了瑶瑶。这下倒好，瑶瑶直接在诊室里失禁了。在几平米的封闭诊室内，气味逐渐散开。阿辉看到这番景象，搓了搓额头，略显尴尬，“真系劲怕死，惊到喷屎。”

倩倩总算完成了任务，她拿纸巾简单清洁了地面后走出诊室。“不好意思啊，它就是太害怕了。”阿辉忍不住解释道。倩倩笑着说没事，快步走进休息室迅速地换下被弄脏的裤子。毕竟午饭还在等着她呢。

在宠物医院，吃饭时间从来不代表着可以完全休息，因为随时会有人来讨论病情或者通知紧急情况。

“你还记得那只狗吗？那时候它的肠子胀到这么大。”汤医生一边说一边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圆。“噢！那只，我想起来了。”坐在旁边的倩倩轻轻扬了一下眉毛，饭桌上这种屎尿屁的话题是不会影响到他们的食欲的。刚为瘫痪猫咪进行人工排便的佩琪又说：“咪咪喝水太少了，大便又干又硬。”说罢，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

吃完午饭，倩倩继续跟诊旺旺与瑶瑶。瑶瑶还需要送去拍片子，鉴于瑶瑶突出的反抗能力，倩倩这次决定狗绳与头套齐上阵。

但没想到，倩倩穿上厚重的防护服，在关上DR室门前的最后一刻，瑶瑶居然逃了出来，在走廊狂奔。倩倩连忙追了出去，可身上还穿着防护服，跑起来踉踉跄跄，那狼狈的样子一瞬间让人想到某些行尸片的追逐戏码。还好阿辉还站在走廊尽头，成功拦住了瑶瑶。无奈之下，瑶瑶被按住戴上了两个头套，而且它又尿了。阿辉头向后一仰苦笑着说：“刚才在你们诊室拉屎了，现在濑尿，就当是有点进步吧。”

趁着等待化验报告的空隙，倩倩喝了一口水，在柜台后靠着墙壁蹲下来休息。“还在实习的时候整天站着傻乎乎等任务。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偷懒，不然就太累了。”她眯起眼睛笑。

4

很多人选择做宠物医生或许是因为喜欢，但喜欢不能代表一切，热情总会有减退的一天。除了工作的劳累，还有很多东西在一点一点侵蚀掉年轻人的初心。

在宠物医院里，“医患关系”也是一个重要的议题。

杰哥是个清秀文静的男生，单看外表甚至会觉得他还是一个初中生。而实际上他是一位已经有五年经验的职业兽医，毕业于动物医学专业，尤其擅长犬猫内科。

他拿着病历打开诊室的门。里面坐着的宠主是一个阿姨，耳朵不太好使，每句话都让杰哥重复几次。杰哥努力提高音量说了几句，但很快又习惯性地恢复到低音量。最后杰哥直接站到阿姨旁边，弯下腰在她耳边讲。

“那就这样吧。”阿姨看着账单好一会儿，喃喃自语道，“看不懂。”接着几乎又把上面每一项内容都问了一遍，包括麻醉方式、手术风险等等。

杰哥早就习惯了这种复读机式的工作，这一行沟通最重要，每一步都要得到主人的同意。翻来覆去给主人解释指标、解释收费，除了让他们清楚治疗过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有时候“医闹”就是因为沟通不到位造成的。所以，有经验的医生除了观察宠物病情，还要对主人的情况“望闻问切”。

一天清晨，吴先生急匆匆地送来一只三个月大的柴犬，豆妞，它在大家熟睡时坠楼。找到豆妞后，吴先生马上把它送来了医院。

豆妞身上有几处骨折，而且肺部损伤呼吸急促，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杰哥见状立马将它送进了ICU。

午后，吴先生前来探望，杰哥简单说明了豆妞的情况，总的来说就是情况不妙。吴先生眉头紧锁，手摸在ICU门上，把脸凑近看着里面的豆妞。这时的豆妞也没有动静，仍然靠在角落里轻微而快速地呼吸着。

吴先生转过身来，看着杰哥开始“算账”。“给它看病都花好几万了，前阵子才花了几千，还有那次拔牙，也花了不少。就是孩子要养的，啧。”旁边的助理和医生们都沉默不语。吴先生接着说道：“如果真的不好治，我们可能就大概……嗯……尽人道吧。”

杰哥听完，默默点点头。

助理把另一只猫咪从隔壁的ICU仓抱出来，猫咪被放在毯子上一动不动，只有头和尾巴在轻微摆动。吴先生也站在一旁看着，他问：“这只猫又怎么了？”“瘫痪。”杰哥还有另外两个助理围着跪在了猫咪旁边给它检查。吴先生嘴巴微微撅了一下，继续看着杰哥和助理们工作，若有所思。

一只全身僵硬的瘫痪猫咪 | 作者供图

5

有时，在宠物医院待的时间越久，会越发了解在光鲜亮丽的生活下残酷冷血的现实。

张佳在大专里修读畜牧兽医专业，毕业后在兽医行业摸爬滚打了四年，浑身散发着一种周星驰式的具有野蛮生长力的小人物气息。除了身上的肉越来越充实之外，她还收获了两个孩子——小白和波波，一只白猫和一只奶牛猫。她时常调侃道：“我廉租房里还有两只猪等着我喂呢。”

她忠实于自己的职业，虽然父母一直说女孩子找点“坐办公室的工作”就好了，但她却反驳说：“我就是回去放牛我也不想困在格子间里，我就喜欢那样。”回乡下喝喜酒时，有亲戚开玩笑让她回村里的养殖场帮忙，她扭头就跟父母说：“你看我多抢手。”

近两年家里有了催婚的意思，但张佳完全没有想法，觉得现在“一家三口刚刚好”。遇到父母偏要让她见见的相亲对象，她在介绍自己职业的时候，往往会补充一句“平时就负责做一下绝育手术那些”，并且顺手发一个可爱的表情。

与往常一样，张佳骑共享单车上班，每个月仅有少数几天她会奖励自己坐公交。到了医院，她刚推开大门，却又退了回来。原来门口的台阶上放了一个小盒子，上面还有一张字条：“帮我治一下，我要上班。”落款处附上了一个微信号。再看看盒子，里面是一只已经死掉的仓鼠。

张佳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们医院是24小时营业的，不管这个人什么时候来，都不至于说直接把仓鼠丢在门外。

死在盒子里的仓鼠 | 作者供图

对于主人把治疗中的宠物丢弃在医院里的行为，张佳平淡地回复：“宠物住院前要交付押金，并且要签协议。如果主人长期联系不上，医院就自行处理。搞失联就停药，遇见不少这样的人了。”

张佳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她知道有点良心的医院都会继续救治，然后发布领养信息，而张佳那两个“孩子”也就是她从医院里领养的。

等待被领养的流浪猫 | 作者供图

当朋友圈里的朋友们逐渐晒起了娃，她还在发美食和猫咪，并且感叹自己也是勤劳的妈，每天出门检查门窗、放粮倒水，甚至天冷了还要给两只猫穿好衣服。

养宠物的人越多，兽医行业的生意就越好，张佳自然高兴。但同时还伴随着宠主低龄化、不科学养宠等问题，“碰到过一些初中生先斩后奏在外面几十块买回来养的猫，生病了就没钱治了。”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云吸猫云养狗的人多了，迎合市场一心利用宠物赚钱的人也不少见。

有次医院里来了两个妆容精致，穿着夸张的年轻女子，她们带来两只被染成粉色的博美。那两只博美还很小，却混合感染上了两种病毒，已经出现拉稀、呕吐、脱水等症状。

张佳看到两只小狗如此遭罪已经很无语了，另一边还要忍受两个女子因对价格不满而无休止地埋怨。她们决定要把本应住院治疗的小狗带回家输液，张佳没办法把她们强行留下，也劝不下来。最后，两个女子都右手抱狗左手提着输液管离开了医院。后来张佳和同事聊起这件事，才知道原来她们是某网红孵化公司的新晋网红。

张佳曾经还加入过本地的一个流浪动物救助组织。在那里她发现救助的速度永远赶不上丢弃的速度。而且组织的收入仅靠义卖宠物用品的微薄利润和爱心人士的捐赠苦苦支撑。随着时间推移，救助群里捐钱的人越来越少，张佳心里充满了无奈。

在医院里每天体验着宠物版的《人间世》，张佳的心确实麻木了不少。“总有人以为兽医就是看看检查报告、摸摸猫狗的清闲工作，还觉得我们赚很多。那种清闲怕是只有老板才能体验，跟我们可没关系！”而且，为了能够赚到三倍工资，张佳总会在春节期间坚持值班。

虽说如此，张佳内心深处对兽医的喜爱仍然像玻璃瓶里的永生花一样没有枯萎，并且由不期而遇的温暖所包裹。虽然奇葩的宠主很多，但真心养宠的人也不少。她见过每天用三轮车载着小狗一起收废品的老爷爷用一大沓一块几毛的零钱买驱虫药，也见过探病时间内一直守在宠物笼边的主人，也收到过“救我狗命”的锦旗……

主人向医院提供的寄养注意事项 | 作者供图

6

“让你再选一次，你还会选兽医吗？”

“会的，这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这是罗浩半开玩笑的回答，尽管这个月他又有一个同事辞职了。

而电量常满的倩倩也渐渐有了野心，不愿再只是医院里穿梭于各个科室的工具人，她学了心脏彩超，最近慢慢上手，院长也放心地让她去做。同时，倩倩还报了进修课程，她知道自己原本学历不高，但幸好兽医行业还在上升期，在门槛还不高的时候已经跨了进来。不过现在再不努力就要被淘汰了。

另一边，杰哥在与宠主沟通时，音量慢慢提高，他开始知道什么时候要做复读机，什么时候不用，也尝试着站在宠主的角度去理解他们。至于张佳，她不那么抗拒相亲了，不仅是因为能被请一顿饭，她也期待着能够找到志趣相投，支持自己事业的人，然后一起奋斗下去。

寄样在医院的猫咪 | 作者供图

题图 | 图片来自《旅猫日记》

配图 | 文中配图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