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气死父亲,你这个逆子是想气死为父吗

逆子气死父亲,你这个逆子是想气死为父吗

一直以来,我似乎都很忙,吮吸着父母黄连酿造的蜂蜜,抱怨着生活,抱怨着父母,旅行着,流浪着,不在父母膝下尽绵薄之力,以示小牛跪着,乳鸦鹊反哺的情谊。如今历经沧桑,我已无所求,却又渴望日夜在老人面前,奉上一杯茶,奉上一盆水,而老人却去了一个连我的思念都无法到达的地方,留给我的只有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父亲与母亲,父亲与黄牛,父亲与村邻,父亲与资本主义尾巴之前都写过,今晚这里是最后一段:父亲与叛逆。这样做,其实是省了一个自私的——从脑海里翻过过去的一页,但父亲的一生是沉重的一页,父亲在我记忆中沉重的一生是沉重的历史。不知道能不能翻过这一页?

也许,父亲什么都不应该做,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帮我学习。帮我学习没问题,但是要适可而止,不能让我的马乱跑,这样到最后,他也拿我没办法,因为他是生产队的驯牛师出身。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白天去上学。放学后,我和同伴约好在田里割猪草,上山捡柴火和牛粪积肥,或者喊来爸爸两头刚卸下犁的黄牛,到田脚下核桃树下肥沃的地方啃青。周末我会上山给我妈放羊,让我妈有空做点家务。总之,把分享父母的一点点辛苦当成无穷的乐趣,聪明到不行。

有时候,我眺望远方,凝视着隐藏在深蓝色或乳白色的薄雾中的远山,发呆。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虽然北京有一个天安门广场,说得很流利,声嘶力竭地歌唱,但她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它的含义,所以她不知道迷雾山脉中隐藏着世界和人类。简而言之,我的思绪飘忽,粉碎,凝聚,再飘忽,再粉碎,飘渺,难以琢磨,难以评论,又或许只是发呆。

小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似是而非的教,我们在讲台下只学了一点点。我们谈不上认识了多少单词,学到了多少知识,但我们一直认为成绩差是一种耻辱。所以,如果你上课什么都咽下去,下课再背一段时间,你的学习成绩会在矮子中名列前茅。升入大门对面的公社附中后,底子浅一下子暴露出来,学习成绩排名一度在班里独占鳌头。但这是面子问题,难免又是一番努力。再加上老师的良好引导,很快又跃居榜首。

我父亲帮助我学习。如果我知道适可而止,初中应该是最好的学历。当时在当地,初中毕业绝对算是知识分子。有了这个“知识分子”的牌子,有了他经营的小康之家,有了身边穷人的映衬,有了一个走在深山里的姑娘,谁不让我讨要?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刚刚踏入十四岁的门槛。虽然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我脚下这个这么大的世界,还有我头顶上几座山脊撑起的锅底大世界。但是,看着眼前散落的偏僻村舍和光着脚、光着脊梁干活的穷人,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果当时父亲让我退学回家,我会跟着他到田间地头,我会被他“囚禁”在格格不入的地方,带着一个在他看来是对的村姑,重复着我祖祖辈辈干活、喝酒、打老婆、打老婆、喝酒、干活的生活和世界。没有什么承诺,但是只要你有兴趣,父子可以每晚围坐在火塘边,聊聊养牛、庄稼、人情、天下大事。我绝不会绑着脖子对他说“不”,也绝不会赌气离开家乡,留给他晚年无尽的烦恼和担忧,无尽的期待和等待。

可惜父亲没有先见之明,没有能力在火塘边上操作,让他在若干年后的战斗中取得胜利。所以,他没有把握好一个适当的度,而是再次声明:“我会把我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榨成油,让你在你能读到的任何地方阅读,我不希望听到有一天你会说我在拖你的后腿。”

就这样,我顺利考上了高中,在严格意义上不算城市的县城住了三年。

在县城生活的三年里,虽然小县城和小山寨镇相距甚远,但我觉得小县城没那么好。小山村没什么不好。毕竟城市里有太多的东西是山村没有的,但是那些东西你没钱也不会是你的,而且山里的很多东西真的不一定要用钱买。当然也有一些不安分的因素与山村的生活格格不入,只是因为它们滋生在我内心深处无法收回的地方,还没有成长到明显的程度,所以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是,父亲的心是那么的热,有了生个成功儿子的想法。

我从考上县城高中开始怀疑父亲的能力,从一件小棉袄开始。

那件小棉袄是我上初中时父亲给我的一大奖励。其实小棉袄当初也不小。下摆遮住了我的膝盖,我的小手藏在袖子里。我爸特意买的,好让我多穿几年。那时候我真心希望一年365天天天都是冬天,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穿着那件温暖又好看的小棉袄了。

我不敢相信,曾经给我无限温暖和无尽荣耀的小棉袄,在我进入高中后不久,就给我带来了耻辱。

那是一个冬天,那天早上很冷。到了县城中学后第一次穿上了那件小棉袄。

原来我很清楚,小棉袄虽然还没破,但已经旧了,因为我的正常发育而变得又窄又小。再加上是在县城,不是

是在山间,很多同学早就穿上了色彩纷呈的绒衣绒裤,而且时换时新,就算它还是簇新的,也显示不出往日的风采来了。可我除了那件小棉袄就只有一身单衣了,平日里就是再脏也都只有等到周末,到了周末跑到江边衣服脱下来洗净,再晾到树丫杈上,人就赤身裸体浸泡在江水中,直到衣裤晾干后才上岸穿好返校。遇到阴雨天气就更是只有洗干净后就直接穿上身,顾不得久而久之会导致风湿,也顾不得冷得发抖,硬是用体温烘干。最恼人的还是手肘、膝头和臀部仿佛长了钩带了刺,衣裤经常被弄破,适逢月底还好,回到家里母亲自然会拾掇好它们,否则就只有上校医处编个借口讨块胶布粘贴好,再涂点蓝黑墨水暂时掩饰掩饰了。

那天穿上小棉袄之前我很是费了一番踌躇,可以说是我自拥有小棉袄之后第一次单纯为了保暖而把它穿上身。

和我预料中一样,刚走进教室,我就遭遇了各种各样的目光。低着头硬着头皮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默默地宽慰自己:不要紧,要不了多久,不是同学们习惯了你的小棉袄的丑陋,就是你习惯了同学们怪怪的眼神。

不曾想眼尖的班主任老师走上讲台就把眼光落实在了我身上,并且一改平日的稳重,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字一顿地说:中学生应当朝气蓬勃,怎么能像老苍头一般老气横秋,裹一身棉袄来课堂上听课呢?须知这里是课堂,不是电影院,大家是来这里听课的,而不是来看电影的!

那霎那,满教室或鄙夷不屑或同情怜悯的眼神如飞蝗如利剑,在“嗡嗡嗡嗡”的议论声中骤然向我射来,射得我锥心透骨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我缓缓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艰难地压了回去,再缓缓地脱下小棉袄,瘦小单薄的身子在寒冷的冬日,仅仅能起到遮羞蔽体作用的单衣下立时瑟瑟发抖。

尽管班主任老师当场当众真诚地认错、道歉,但直到他洒落一掬珍贵的男儿泪,固执的我也不愿再把棉袄穿上。

那一刻,对小棉袄的怨恨已经彻底地浸透了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对父亲高山仰止般的崇拜也开始动摇。不过要说到我们父子关系恶化,那还是从临近高考的一个月开始的。

三叔家的阿飚比我大一岁,我们弟兄俩个同一天踏进小学校门,同时升入初中,又同时考入县中,并且一直都是同班,成绩也不相仲伯。直到高二时因为志趣各异,他要报考理科,而我热衷于文科,这才分班就读。

分班就读后阿飚在理科班成绩不算拔尖,而我在文科班也属中上,在父亲想来我俩弟兄要么双双考上大学,要么双双落榜回家,从没想到过最终的结局将会是阿飚榜上有名,而我却名落孙山。

我没考上大学,父亲的心里有如释重负的庆幸,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但他为那份庆幸觉得自己自私,更为那份庆幸感到愧疚。同时还担心我担上沉重的心理负担,所以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以不乏悲哀无奈的语气说:“考上考不上都是你们的能力你们的运气,阿飚你们俩弟兄平常成绩差不多,他考上了,你没考上,说明你不是能力不够,只是运气不好。你也不用难过,想上进,我成全你,你再去读再去考就是。十年都过来啰,也不在乎多一年两年,再说以前是生产队,眼下包产到户了,一样是土里刨食,不过光景又好多了。要是认命啰,你就认到底,不凭考大学吃皇粮,你就翻不出这几架山梁。翻不出这几架山梁,你就是盘田种地的命,就得下地干活。不管金窝银窝烂草窝,就得要守着这个家,就不能别人煮米你和面,别人吃干的稠的你喝稀的,丢我这块老脸。”

父亲认为供扶我读到高中毕业他已经尽到责任,在我名落孙山时,他非但不责备一句,还由我自己选择是否复读,不说问心无愧,也只能如此了。可我并不这样认为,一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当年我与大学校门失之交臂,完全是由父亲一手造成的。不同的只是当时这样认为是因为幼稚无知,而现在还这样认定,则是因为违心地把责任归咎于人,永远要比自己承受来得轻松一些。只是父亲不愿吐露他对我的失望,我也没有当面说破这层意思。

父亲供我读书太多艰辛,我读书又何尝没有一些苦难。

上小学就在寨子里,就在家门口,什么都不觉得。等到升入初中后,父亲供扶我读书太多艰辛,而我读书也不轻松了。家和学校就在两对门山上,只要稍稍凝神谛听,父亲吆喝耕牛的声音我隐约可闻,我朗读课文父亲也依稀可辨,可要是真的走上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两三个小时。

不便走读,只能住校,而学校又没有条件办食堂,只给提供一间三面土墙一面豁口的房子,百多名学生就三三两两自由组合,在那灶房里搬石头搭垒灶开伙。每到放学后,或者忙于背诵课文温习功课,或者急于去玩乐,性急的我们扑趴在各自的简易灶台前,撅着屁股,鼓着小嘴,一个个都把自己当鼓风机使唤。眼睛被浓烟迷了,伸手抹一把,热得淌汗了,又伸手抹一把,一阵忙活下来,没哪次不弄个大花脸。

这苦还在乎其次,虽说同是山里的穷孩子,那灶房里伙食还是界限分明对比强烈,来自山脚的吃白米,家住山腰的吃苞谷,从山顶上下来的吃荞麦。那苞谷面在母亲手里可以变出苞谷饭苞谷饼苞谷窝头苞谷糕好多种花样,到了我手里就只能做出苞谷面糊糊了。每天放学后烧燃火煨半锅水,等不及锅里的水沸腾就倒入一碗苞谷面,拼着劲搅和搅和就稀里哗啦下肚,整个伙房里每餐饭拾掇得最快的是我,肚子饿得最快的也还是我。

考入高中后,不用再每餐都自己生火造饭,也不用每餐饭都吃苞谷面糊。可这也并不意味着生活有了多大改观,伙房的伙食也只不过是将初中时小锅灶上的三等人合并为两类,来自河谷、坝区的交粮交白米,伙房里供应的是白米饭,来自高寒山区的缴纳苞谷面荞麦籽,吃的也还是难以下咽的苞谷饭。

学校倒也允许变通处理,缴杂粮吃白米饭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斤白米要用二斤苞谷来折抵。说服父亲多交一份粮,让我餐餐都吃白花花香喷喷的白米饭的想法我一直有,只是这个念头一闪现,就会想起父亲身上的“百衲衣”,想起父亲脚板上深深的渗着血水的裂缝,想起家乡贫瘠的土地。想想这一切,自然就没了信心和勇气向父亲开口了。

这时候,初中时因为种种原因导致我们落下好些课程,以至于我们进了高中跟不上学习进度的窘迫倒是又衍生出了它好的一面。初中时我们三年制课本两年读,语文、代数、物理几个主科的不少课程我们连看都没条件看上一眼,英语、地理、历史等学科干脆就没开设。高中入学时摸底测验,阿飚和我这两个初中时在班级里的“高材生”成绩竟然都在末流。

少年的心态就是那样不可理喻,越是没有与别人攀比的资本,就越想好歹在某一方面把别人给比下去。想想除了学习成绩是再也没什么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有所改变,让自己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的了。为了埋头苦读,在学习成绩上迎头赶上,使得我们很少有时间拿自己身上寒碜的衣服,碗里粗鄙的饭食去与别的同学相比。

我们自己不比,自然还是有人乐于相比,相比之后,有的讥笑、鄙夷,有的则热情地伸出援助之手。有家住县城的同学时不时就诚恳地请我们随同回家吃饭,也有坝区来的或无偿馈赠白米饭票,或者谎称想吃苞谷饭要同我们对调饭票。

贫困的人往往越贫困,自尊心就越强,再加上山里人通常都有一股子倔劲,面对同学们的一片好心,我们总是把自己的脆弱和自卑都严严实实地藏在心底,用以示人的是身上为山里人所特有的山的风骨河的神韵。对于同学们在这方面的帮助一律婉拒,坚辞。

我们每个月回一次家。

回家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爬光秃秃的,太阳老是挂在额头的,至今想起来都感到后怕的闷阳坡;爬到坡顶下让人不由得怀疑深及地心的核桃箐;到了箐底再抬起头来爬高耸入云林木参天藤萝牵衣的山神碑;爬通云山雾罩的顶峰后还要顺着渐渐低矮的山梁紧走急赶两三个小时。第二种是一直沿着漾濞江边的公路东行,等到漾濞江汇入西洱河西行了,我们也在新开通的320国道上沿江西行。等走到暮色苍茫的时候,走得精疲力竭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到了山寨脚下了。到了山脚掬几捧山溪水洗洗脸,再伏在溪流边牛饮一通提提神,接着还要爬将近两个多小时的山。

不管选择走哪条道,也不管我们如何始终保持急行军的速度,我们通常都要扒开夜色,才能找到掩没在黑暗中的寨子,掩没在黑暗中的家。

不管回家的路有多艰难,走起来有多艰辛,我们都必须回家,也迫切地盼望回家。因为只有回到家,才能吃上母亲特意准备的那锅子香喷喷的红米饭,才有便利从我们的衣服上揭下涂了墨水的白胶布,让母亲代之以整洁的补丁,才能拿到一小罐子豆腐乳带回学校下饭,也才能从父亲手上接过十二三元皱皱巴巴的零钞,用十元零四毛购买一个月的餐票,余下的购买墨水纸张,又继续下一个月的学业。

印象中,我似乎从来没有刻意要考上大学的念头,可死要面子的虚荣一直都在促使我勤奋、刻苦。由此,临近毕业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在艰难选择是否复读,考虑如若名落孙山将如何面对父母和乡邻,而我的感觉是自己已经有一只脚踏进了大学校门。至于读高中就已经艰难到这种程度,真正踏进了大学校园又将会是一种什么境况,我却没想过,不是因为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问题,而是我习惯于看着脚尖盯紧鼻尖,走一步算一步,懒于为未来的每一步都作出千种万种假设。

高考前的一个月,我没有照惯例按时回家,不为别的,就为都三年了,还从来不曾偷过一回懒,再不偷,可就没机会了。

我不回家,阿飚就不能不回家了,下个月的生活费总得要有个人回去拿。还有,父亲最近没到粮管所转粮,我们弟兄俩寅吃卯粮,已经在学校伙房超支两三个月的粮食了。如不补交,学校就将按规定扣押准考证,没有准考证,进不了考场,这书不等于是白读了?

那时节正是家里农活最忙的时候,那一年又适逢奇旱,山地里泥土都像是刚用铁锅在猛火上焙过一样,一点水分也没有。种播了一次又一次,地头的苞谷苗却或者长不出来,或者长出来了又被烈日炙烤干枯了,稀稀落落,总也长不齐。

这种状况土让刨食的庄稼人谁能有个好心情?一听阿飚提到粮食,父亲心里就有气:“转粮转粮,苞谷苗都给我捻成末子当旱烟抽了,哪有什么粮食?还转什么毬粮?准考证不给就不要,粮食我也不转了!”

阿飚不知道父亲前脚把他送走,后脚就急着料理交粮转粮的事,回到学校就把父亲的原话转述给我。

阿飚或许料定父亲说的只是一句气话,说过之后粮食还会照转,也可能是读这书,他比我还不易,事情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绝不想放弃,把话带到之后他就自顾复习功课去了。而我却一贯有一句就说一句,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风声准当作下雨。

阿飚刚转身,我就跑回宿舍蜷缩在床上蒙着头直流泪。等到止住了眼泪,也就断绝了考大学的念头。从此别人投入紧张的应考复习,而我却整天整天或者失魂落魄地踯躅在漾濞江畔,雪山河边,流连在县城有数的几家百货公司、商店里饶有兴致地看商标,记价目,提前与生活了三年的县城诀别。

一个月时间,若与寒窗十载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可与短短的考场答题时间相比那又完全是两码子事了,尤其是我报考的是文科,报考文科在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记忆,一个月不摸教材不看复习资料会意味着什么?大学校门就这样跟我擦肩而过了。

见识过了县城与山村的不一样,也在书籍中了解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但我觉得在山村生活一辈子,终老山里也没什么不可。加上怨父亲关键时刻拆台,由此父亲有意让我复读,我却无心再考。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见我无心继续学业,父亲硬是很快就将一场包办婚姻强加给了还不满十七岁的我。媳妇是四邻五村公认的百里挑一的好闺女,对我心仪已经,早就芳心暗许,成婚的时候双方父母和她眼睛都笑眯了,就连眉毛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笑着的。只有我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我绝不会为父亲的一句气话跟他暗暗怄气,就是当时怄气导致榜上无名,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复读。

强扭的瓜不甜,捆绑难成就夫妻。事实很快就验证了这句俗话。虽说因为年龄的缘故,我还从来没考虑过有关婚姻家庭的任何问题,不过当这场包办婚姻猝然降临后,我还是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婚姻与我的婚姻观就连一丝丝边界都搭不上。

结婚没多久,分居闹离婚的冷战就开始了。不用说,战争是由我单方面发起的,无论从感情上讲,还是从地方婚姻习俗的角度出发,媳妇都不可能轻易面对实质上已经无可挽回的现实。她一方面自己表现得益发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另一方面多方求援,组织维和部队介入。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父亲先是频繁严词责罚,接着是分家,试图以繁杂、沉重的家庭负担弥合那场婚姻。而我却索性应聘到邻村完小当了一名代课教员,别说回家,就连寨子里都很少涉足了。

回天乏术,维和不成,父亲脸冷得随时都刮得下厚厚一层冰屑,难得见一次面,见了面也直冲我白眼,好长时间都不跟我讲一句话。他就是连对当年的生产队会计应财,还有在武斗中误杀大伯的那位村邻都不曾有过这种态度,显然是对我冷透了心。

不管怎么说,我的生命是母亲和他赐予的,我身上长的是母亲的肉,淌的是他的血,这个婚姻的桎梏我决计摆脱,可父子关系我也还是要极力缓和,挽回,我偶尔回到寨子,为的就是这。哪知道费尽一切努力,终归枉然。

后来我调入乡政府工作,迫于时势,不得不参加成人高考,读电大,既要维持生计,又要维续学业,菲薄的工资常常弄得我捉襟见肘。父亲知道了我的窘迫境况,竟然又把他的所有积蓄都给了我,可存折他都是托人代转的——他只是在践行当年说过的我能读到哪儿,他就供我读到哪儿的诺言,还没肯真正原谅我。

在历经了旷日持久的分居后,前妻终于意识到就算是她再坚持,这婚姻也无从挽救,把自由之身还给了我。形式上的婚姻关系已经解除了,心头的阴影却没有随之消散。为了扫除心头的阴翳,理疗心灵的创伤,思前想后,我撇下公职撇下前程,也撇下亲友和故土,选择了漂泊。

离家不到半年,母亲因病去世了,我闻讯奔丧。

父母亲一生的善缘没白结,母亲停灵期间,丧堂内整日整夜亲友络绎不绝。治丧的事有哥哥姐姐在,完全不用我操心,我日日夜夜无声地跪在母亲灵柩前,时而泪水长流,时而如老僧入定,对于人们的劝慰和问候,我也都一律以点头作答,或是以眼神示意。父母亲为了我们弟兄姐妹,受尽了艰辛岁月艰难生活的磨难,为我们付出了他们的所有,而我又为他们做了些什么?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我满脑子都是问号,可又都一时没有找到答案,除了沉默,我还能做什么?

父亲一直都在喝酒,一直都在哭泣,一直都在流泪,活像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夜哭郎,无休无止没完没了,身上哪里还找得到往日伟岸如山的影子?

细微如雨水,绵长赛江河,轻如鸿毛飞絮,也重于五岳泰山。养育之恩谁能报答?可端盆脸脚水,奉盏热茶,盛碗饭,陪着喝喝酒说说话,任谁都做得了的事,我又怎会做不了。母亲走了,父亲还在,错过了母亲,我不想再错过父亲,我真的想就此打消远行的念头,就此停止漂泊。可心里头一忽儿一阵阵地痛,一忽儿闷得慌,一忽儿又空得紧,失了魂落了魄,六神无主找不回自己。

母亲的遗骨安葬了,我又要去继续自己漂泊的行程了。

临行前,我硬着头皮走到父亲面前,哽咽着说:“阿爹,我走了,您要保重身体,等着我回来,让我好好地孝尽孝尽您。阿妈和您苦巴苦拽把我养育大,还不等我在膝前尽尽孝,她老人家就走了。错过了阿妈,您不能让我再错过您,要不然我就是连一头猪一条狗都不如了。答应我,保重身体,一定等我回转来?”

“要滚就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我不用你管,只当你阿妈和我没生养你这个畜牲,没苦死苦活疼你一场。滚,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

父亲朝我挥着手咆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唾沫飞溅,满脸愤恨。

亲友们一边劝阻父亲,一边示意我快走,都担心我彻底寒心,就此永远永远离开山村,不再回返。他们哪里知道,知道父亲骂得我心里好暖和:多少年了,老人连正眼都不想看我一眼,更别说是和我说上几句话,他肯开口撵我走,痛骂我,这不表明他其实不舍得我走吗?不表明我们父子俩人的关系已经有了转机了吗?怎能让我不感到温暖不感到兴奋呢!

只可惜我这一走,正验了那句俗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越不想走远走得越远,越想回家越回不了家,远到比天之涯还远,比海之角还远,回家的路都走了十年了,还余下很长很长的一程。而年老体衰的父亲还不自省年逾古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下地干活,喝酒,哭闹,叫骂……老人,其实是在等我,是在等迷路的我回家,了却让我与他诀别的心愿,也了却他最后见我一面,到了阴曹地府好向母亲有个交待的心愿。岂料天晚风急,老人那盏生命的豆油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在晚风中打熬到我回到他跟前的那一天。

惊闻噩耗,已是七夕,眼见即将秋去冬来,我不禁仰天悲泣:父亲,天堂里是不是也有数九寒冬?往昔您为了我们而不顾己身冷暖,如今与我们阴阳相隔,您也该好好顾恤顾恤自己了,可千万别又任凭手脚裂开那样一道又一道瘆人的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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